雷雨话剧剧本（雷雨话剧剧本完整版打印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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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第二幕 午饭后，天气很阴沉，更郁热，潮湿的空气，低压着在屋内的人，使人成为烦躁的了。

2、周萍一个人由饭厅走上来，望望花园，冷清清的，没有一个人。

3、偷偷走到书房门口，书房里是空的，也没有人。

4、忽然想起父亲在别的地方会客，他放下心，又走到窗户前开窗门，看着外面绿荫荫的树丛。

5、低低地吹出一种奇怪的哨声，中间他低沉地叫了两三声“四凤！”不一时，好像听见远处有哨声在回应，渐移渐近，他有缓缓地叫了一声“凤儿！”门外有一个女人的声音，“萍，是你么？”萍就把窗门关上。

6、〔四凤由外面轻轻地跑进来。

7、萍 （回头，望着中门，四凤正从中门进，低声，热烈地）凤儿！（走近，拉着她的手。

8、）四 不，（推开他）不，不。

9、（谛听，四面望）看看，有人！萍 没有，凤，你坐下。

10、（推她到沙发坐下。

11、）四 （不安地）老爷呢？萍 在大客厅会客呢。

12、四 （坐下，叹一口长气。

13、望着）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。

14、萍 哦。

15、四 你连叫我都不敢叫。

16、萍 所以我要离开这儿哪。

17、四 （想一下）哦，太太怪可怜的。

18、为什么老爷回来，头一次见太太就发这么大的脾气？萍 父亲就是这样，他的话，向来不能改的。

19、他的意见就是法律。

20、四 （怯懦地）我－－我怕得很。

21、萍 怕什么？四 我怕万一老爷知道了，我怕。

22、有一天，你说过，要把我们的事告诉老爷的。

23、萍 （摇头，深沉地）可怕的事不在这儿。

24、四 还有什么？萍 （忽然地）你没有听见什么话？四 什么？（停）没有。

25、萍 关于我，你没有听见什么？四 没有。

26、萍 从来没听见过什么？四 （不愿提）没有－－你说什么？萍 那－－没什么！没什么。

27、四 （真挚地）我信你，我相信你以后永远不会骗我。

28、这我就够了。

29、－－刚才，我听你说，你明天就要到矿上去。

30、萍 我昨天晚上已经跟你说过了。

31、四 （爽直地）你为什么不带我去？萍 因为（笑）因为我不想带你去。

32、四 这边的事我早晚是要走的。

33、－－太太，说不定今天要辞掉我。

34、萍 （没想到）她要辞掉你，－－为什么？四 你不要问。

35、萍 不，我要知道。

36、四 自然因为我做错了事。

37、我想，太太大概没有这个意思。

38、也许是我瞎猜。

39、（停）萍，你带我去好不好？萍 不。

40、四 （温柔地）萍，我好好地侍候你，你压迫这么一个人。

41、我跟你缝衣服，烧饭做菜，我都做得好，只要你叫我跟你在一块儿。

42、萍 哦，我还要一个女人，跟着我，侍候我，叫我享福？难道，这些年，在家里，这种生活我还不够么？四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头是不成的。

43、萍 凤，你看不出来，现在我怎么能带你出去？－－你这不是孩子话吗？四 萍，你带我走！我不连累你，要是外面因为我，说你的坏话，我立刻就走。

44、你－－你不要怕。

45、萍 （急躁地）凤，你以为我这么自私自利么？你不应该这么想我。

46、－－哼，我怕，我怕什么？（管不住自己）这些年，我做出这许多的……哼，我的心都死了，我恨极了我自己。

47、现在我的心刚刚有点生气了，我能放开胆子喜欢一个女人，我反而怕人家骂？哼，让大家说吧，周家大少爷看上他家里面的女下人，怕什么，我喜欢她。

48、四 （安慰他）萍，不要离开。

49、你做了什么，我也不怨你的。

50、（想）萍 （平静下来）你现在想什么？四 我想，你走了以后，我怎么样。

51、萍 你等着我。

52、四 （苦笑）可是你忘了一个人。

53、萍 谁？四 他总不放过我。

54、萍 哦，他呀－－他又怎么样？四 他又把前一个月的话跟我提了。

55、萍 他说，他要你？四 不，他问我肯嫁他不肯。

56、萍 你呢？四 我先没有说什么，后来他逼着问我，我只好告诉他实话。

57、萍 实话？四 我没有说旁的，我只提我已经许了人家。

58、萍 他没有问旁的？四 没有，他倒说，他要供给我上学。

59、萍 上学？（笑）他真呆气！－－可是，谁知道，你听了他的话，也许很喜欢的。

60、四 你知道我不喜欢，我愿意老陪着你。

61、萍 可是我已经快三十了，你才十八，我也不比他的将来有希望，并且我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。

62、四 萍，你不要同我瞎扯，我现在心里很难过。

63、你得想出法子，他是个孩子，老是这样装着腔，对付他，我实在不喜欢。

64、你又不许我跟他说明白。

65、萍 我没有叫你不跟他说。

66、四 可是你每次见我跟他在一块儿，你的神气，偏偏－－萍 我的神气那自然是不快活的。

67、我看见我最喜欢的女人时常跟别人在一块儿。

68、哪怕他是我的弟弟，我也不情愿的。

69、四 你看你又扯到别处。

70、萍，你不要扯，你现在到底对我怎么样？你要跟我说明白。

71、萍 我对你怎么样？（他笑了。

72、他不愿意说，他觉得女人们都有些呆气，这一句话似乎有一个女人也这样问过他，他心里隐隐有些痛）要我说出来？（笑）那么，你要我怎么说呢？四 （苦恼地）萍，你别这样待我好不好？你明明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是你的，你还－－你还这样欺负人。

73、萍 （他不喜欢这样，同时又以为她究竟有些不明白）哦！（叹一口气）天哪！四 萍，我父亲只会跟人要钱，我哥哥瞧不起我，说我没有志气，我母亲如果知道了这件事，她一定恨我。

74、哦，萍，没有你就没有我。

75、我父亲，我哥哥，我母亲，他们也许有一天会不理我，你不能够的，你不能够的。

76、（抽咽）萍 四凤，不，不，别这样，你让我好好地想一想。

77、四 我的妈最疼我，我的妈不愿意我在公馆里做事，我怕她万一看出我的谎话，知道我在这里做了事，并且同你……如果你又不是真心的，……那我－－那我就伤了我妈的心了。

78、（哭）还有……萍 不，凤，你不该这样疑心我。

79、我告诉你，今天晚上我预备到你那里去。

80、四 不，我妈今天回来。

81、萍 那么，我们在外面会一会好么？四 不成，我妈晚上一定会跟我谈话的。

82、萍 不过，明天早车我就要走了。

83、四 你真不预备带我走么？萍 孩子！那怎么成？四 那么，你－－你叫我想想。

84、萍 我先要一个人离开家，过后，再想法子，跟父亲说明白，把你接出来。

85、四 （看着他）也好，那么今天晚上你只好到我家里来。

86、我想，那两间房子，爸爸跟妈一定在外房睡，哥哥总是不在家睡觉，我的房子在半夜里一定是空的。

87、萍 那么，我来还是先吹哨；（吹一声）你听得清楚吧？四 嗯，我要是叫你来，我的窗上一定有个红灯，要是没有灯，那你千万不要来。

88、萍 不要来。

89、四 那就是我改了主意，家里一定有许多人。

90、萍 好，就这样。

91、十一点钟。

92、四 嗯，十一点。

93、〔鲁贵由中门上，见四凤和周萍在这里，突然停止，故意地做出懂事的假笑。

94、贵 哦！（向四凤）我正要找你。

95、（向萍）大少爷，您刚吃完饭。

96、四 找我有什么事？贵 你妈来了。

97、四 （喜形于色）妈来了，在哪儿？贵 在门房，跟你哥哥刚见面，说着话呢。

98、〔四凤跑向中门。

99、萍 四凤，见着你妈，跟我问问好。

100、四 谢谢您，回头见。

101、（凤下）贵 大少爷，您是明天起身么？萍 嗯。

102、贵 让我送送您。

103、萍 不用，谢谢你。

104、贵 平时总是你心好，照顾着我们。

105、您这一走，我同这丫头都得惦记着您了。

106、萍 （笑）你又没有钱了吧？贵 （好笑）大少爷，您这可是开玩笑了。

107、－－我说的是实话，四凤知道，我总是背后说大少爷好的。

108、萍 好吧。

109、－－你没有事么？贵 没事，没事，我只跟您商量点闲拌儿。

110、您知道，四凤的妈来了，楼上的太太要见她，……〔繁漪由饭厅上，鲁贵一眼看见她，话说成一半，又吞进去。

111、贵 哦，太太下来了！太太，您病完全好啦？（繁漪点一点头）鲁贵直惦记着。

112、繁 好，你下去吧。

113、〔鲁贵鞠躬由中门下。

114、繁 （向萍）他上哪去了？萍 （莫明其妙）谁？繁 你父亲。

115、萍 他有事情，见客，一会儿就回来。

116、弟弟呢？繁 他只会哭，他走了。

117、萍 （怕和她一同在这间屋里）哦。

118、（停）我要走了，我现在要收拾东西去。

119、（走向饭厅）繁 回来，（萍停步）我请你略微坐一坐。

120、萍 什么事？繁 （阴沉地）有话说。

121、萍 （看出她的神色）你像是有很重要的话跟我谈似的。

122、繁 嗯。

123、萍 说吧。

124、繁 我希望你明白方才的情景。

125、这不是一天的事情。

126、萍 （躲避地）父亲一向是那样，他说一句就是一句的。

127、繁 可是人家说一句，我就要听一句，那是违背我的本性的。

128、萍 我明白你。

129、（强笑）那么你顶好不听他的话就得了。

130、繁 萍，我盼望你还是从前那样诚恳的人。

131、顶好不要学着现在一般青年人玩世不恭的态度。

132、你知道我没有你在我面前，这样，我已经很苦了。

133、萍 所以我就要走了。

134、不要叫我们见着，互相提醒我们最后悔的事情。

135、繁 我不后悔，我向来做事没有后悔过。

136、萍 （不得已地）我想，我很明白地对不表示过。

137、这些日子我没有见你，我想你很明白。

138、繁 很明白。

139、萍 那么，我是个最糊涂，最不明白的人。

140、我后悔，我认为我生平做错一件大事。

141、我对不起自己，对不起弟弟，更对不起父亲。

142、繁 （低沉地）但是最对不起的人有一个，你反而轻轻地忘了。

143、萍 我最对不起的人，自然也有，但是我不必同你说。

144、繁 （冷笑）那不是她！你最对不起的是我，是不曾经引诱的后母！萍 （有些怕她）你疯了。

145、繁 你欠了我一笔债，你对我负着责任；你不能看见了新的世界，就一个人跑。

146、萍 我认为你用的这些字眼，简直可怕。

147、这种字句不是在父亲这样－－这样体面的家庭里说的。

148、繁 （气极）父亲，父亲，你撇开你的父亲吧！体面？你也说体面？（冷笑）我在这样的体面家庭已经十八年啦。

149、周家家庭里做出的罪恶，我听过，我见过，我做过。

150、我始终不是你们周家的人。

151、我做的事，我自己负责任。

152、不像你们的祖父，叔祖，同你们的好父亲，偷偷做出许多可怕的事情，祸移在别人身上，外面还是一副道德面孔，慈善家，社会上的好人物。

153、萍 繁漪，大家庭自然免不了不良分子，不过我们这一支，除了我，……繁 都一样，你父亲是第一个伪君子，他从前就引诱过一个良家的姑娘。

154、萍 你不要乱说话。

155、繁 萍，你再听清楚点，你就是你父亲的私生子！萍 （惊异而无主地）你瞎说，你有什么证据？繁 请你问你的体面父亲，这是他十五年前喝醉了的时候告诉我的。

156、（指桌上相片）你就是这年青的姑娘声的小孩。

157、她因为你父亲又不要她，就自己投河死了。

158、萍 你，你，你简直……－－好，好，（强笑）我都承认。

159、你预备怎么样？你要跟我说什么？繁 你父亲对不起我，他用同样手段把我骗到你们家来，我逃不开，生了冲儿。

160、十几年来像刚才一样的凶横，把我渐渐地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。

161、你突然从家乡出来，是你，是你把我引到一条母亲不像母亲，情妇不像情妇的路上去。

162、是你引诱我的！萍 引诱！我请你不要用这两个字好不好？你知道当时的情形怎么样？繁 你忘记了在这屋子里，半夜，我哭的时候，你叹息着说的话么？你说你恨你的父亲，你说过，你愿他死，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。

163、萍 你忘了。

164、那时我年青，我的热叫我说出来这样糊涂的话。

165、繁 你忘了，我虽然只比你大几岁，那时，我总还是你的母亲，你知道你不该对我说这种话么？萍 哦－－（叹一口气）总之，你不该嫁到周家来，周家的空气满是罪恶。

166、繁 对了，罪恶，罪恶。

167、你的祖宗就不曾清白过，你们家里永远是不干净。

168、萍 年青人一时糊涂，做错了的事，你就不肯原谅么？（苦恼地皱着眉）繁 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，我已预备好棺材，安安静静地等死，一个人偏把我救活了又不理我，撇得我枯死，慢慢地渴死。

169、让你说，我该怎么办？萍 那，那我也不知道，你来说吧！繁 （一字一字地）我希望你不要走。

170、萍 怎么，你要我陪着你，在这样的家庭，每天想着过去的罪恶，这样活活地闷死么？繁 你既知道这家庭可以闷死人，你怎么肯一个人走，把我放在家里？萍 你没有权利说这种话，你是冲弟弟的母亲。

171、繁 我不是！我不是！自从我把我的性命，名誉，交给你，我什么都不顾了。

172、我不是他的母亲。

173、不是，不是，我也不是周朴园的妻子。

174、萍 （冷冷地）如果你以为你不是父亲的妻子，我自己还承认我是我父亲的儿子。

175、繁 （不曾想到他会说这一句话，呆了一下）哦，你是你父亲的儿子。

176、－－这些月，你特别不来看我，是怕你的父亲？萍 也可以说是怕他，才这样的吧。

177、繁 你这一次到矿上去，也是学着你父亲的英雄榜样，把一个真正明白你，爱你的人丢开不管么？萍 这么解释也未尝不可。

178、繁 （冷冷地）怎么说，你到底是你父亲的儿子。

179、（笑）父亲的儿子？（狂笑）父亲的儿子？（狂笑，忽然冷静严厉地）哼，都是没有用，胆小怕事，不值得人为他牺牲的东西！我恨着我早没有知道你！萍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！我对不起你，我已经同你详细解释过，我厌恶这种不自然的关系。

180、我告诉你，我厌恶。

181、我负起我的责任，我承认我那时的错，然而叫我犯了那样的错，你也不能完全没有责任。

182、你是我认为最聪明，最能了解的女子，所以我想，你最后会原谅我。

183、我的态度，你现在骂我玩世不恭也好，不负责任也好，我告诉你，我盼望这一次的谈话是我们最末一次谈话了。

184、（走向饭厅门）繁 （沉重地语气）站着。

185、（萍立住）我希望你明白我刚才说的话，我不是请求你。

186、我盼望你用你的心，想一想，过去我们在这屋子里说的，（停，难过）许多，许多的话。

187、一个女子，你记着，不能受两代的欺侮，你可以想一想。

188、萍 我已经想得很透彻，我自己这些天的痛苦，我想你不是不知道，好请你让我走吧。

189、〔周萍由饭厅下，繁漪的眼泪一颗颗地流在腮上，她走到镜台前，照着自己苍白的有皱纹的脸，便嘤嘤地扑在镜台上哭起来。

190、〔鲁贵偷偷地由中门走进来，看见太太在哭。

191、贵 （低声）太太！繁 （突然抬起）你来干什么？贵 鲁妈来了好半天啦！繁 谁？谁来了好半天啦？贵 我家里的，太太不是说过要我叫她来见么？繁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？贵 （假笑）我倒是想着，可是我（低声）刚才瞧见太太跟大少爷说话，所以就没有敢惊动您。

192、繁 啊你，你刚才在－－贵 我？我在大客厅里伺候老爷见客呢！（故意地不明白）太太有什么事么？繁 没什么，那么你叫鲁妈进来吧。

193、贵 （谄笑）我们家里是个下等人，说话粗里粗气，您可别见怪。

194、繁 都是一样的人。

195、我不过想见一见，跟她谈谈闲话。

196、贵 是，那是太太的恩典。

197、对了，老爷刚才跟我说，怕明天要下大雨，请太太把老爷的那一件旧雨衣拿出来，说不定老爷就要出去。

198、繁 四凤跟老爷检的衣裳，四凤不会拿么？贵 我也是这么说啊，您不是不舒服么？可是老爷吩咐，不要四凤，还是要太太自己拿。

199、繁 那么，我一会儿拿来。

200、贵 不，是老爷吩咐，说现在就要拿出来。

201、繁 哦，好，我就去吧。

202、－－你现在叫鲁妈进来，叫她在这房里等一等。

203、贵 是，太太。

204、〔鲁贵下，繁漪的脸更显得苍白，她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烦郁。

205、繁 （把窗户打开吸一口气，自语）热极了，闷极了，这里真是再也不能住的。

206、我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，热烈烈地冒一次，什么我都烧个干净，当时我就再掉在冰川里，冻成死灰，一生只热热烈烈地烧一次，也就算够了。

207、我过去的是完了，希望大概也是死了的。

208、哼，什么我都预备好了，来吧，恨我的人，来吧。

209、叫我失望的人，叫我忌（女石）的人，都来吧，我在等候着你们。

210、（望着空空的前面，既而垂下头去，鲁贵上。

211、）贵 刚才小当差进来，说老爷催着要。

212、繁 （抬头）好，你先去吧。

213、我叫陈妈过去。

214、〔繁漪由饭厅下，贵由中门下。

215、移时鲁妈－－即鲁侍萍－－与四凤上。

216、鲁妈的年级约有四十七岁的光景，鬓发已经有点斑白，面貌白净，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八九岁的样子。

217、她的眼有些呆滞，时而呆呆地望着前面，但是在那修长的睫毛，和她圆大的眸子间，还寻得出她少年时静慰的神韵。

218、她的衣服朴素而有身份，旧蓝布裤褂，很洁净地穿在身上。

219、远远地看着，依然像大家户里落魄的妇人。

220、她的高贵的气质和她的丈夫的鄙俗，好小，恰成一个强烈地对比。

221、〔她的头还包着一条白布手巾，怕是坐火车围着避上的，她说话总爱微微地笑，尤其因为刚刚见着两年未见的亲儿女，神色还是快慰地闪着快乐的光彩。

222、她的声音很低，很沉稳，语音像一个南方人曾经和北方人相处很久，夹杂着许多模糊，轻快的南方音，但是她的字句说得很清楚。

223、她的牙齿非常整齐，笑的时候在嘴角旁露出一对深深的笑涡，叫我们想起来四凤笑时口旁一对浅浅的涡影。

224、〔鲁妈拉着女儿的手，四凤就像个小鸟偎在她身边走进来。

225、后面跟着鲁贵，提着一个旧包袱。

226、他骄傲地笑着，比起来，这母女的单纯的欢欣，他跟是粗鄙了。

227、四 太太呢？贵 就下来。

228、四 马，您坐下。

229、（鲁妈坐）您累么？鲁 不累。

230、四 （高兴地）妈，您坐一坐。

231、我给您倒一杯冰镇的凉水。

232、鲁 不，不要走，我不热。

233、贵 凤儿，你跟你妈拿一瓶汽水来（向鲁妈），这公馆什么没有？一到夏天，柠檬水，果子露，西瓜汤，桔子，香蕉，鲜荔枝，你要什么，就有什么。

234、鲁 不，不，你别听你爸爸的话。

235、这是人家的东西。

236、你在我身旁跟我多坐一回，回头跟我同－－同这位周太太谈谈，比喝什么都强。

237、贵 太太就会下来，你看你，那块白包头，总舍不得拿下来。

238、鲁 （和蔼地笑着）真的，说了那么半天。

239、（笑望着四凤）连我在火车上搭的白手巾都忘了解啦。

240、（要解它）四 （笑着）妈，您让我替您解开吧。

241、（走过去解。

242、这里，鲁贵走到小茶几旁，又偷偷地把烟放在自己的烟盒里。

243、）鲁 （解下白手巾）你看我的脸脏么？火车上尽是土，你看我的头发，不要叫人家笑。

244、四 不，不，一点都不脏。

245、两年没见您，您还是那个样。

246、鲁 哦，凤儿，你看我的记性。

247、谈了这半天，我忘记把你顶喜欢的东西跟你拿出来啦。

248、四 什么？妈。

249、鲁 （由身上拿出一个小包来）你看，你一定喜欢的。

250、四 不，您先别给我看，让我猜猜。

251、鲁 好，你猜吧。

252、四 小石娃娃？鲁 （摇头）不对，你太大了。

253、四 小粉扑子。

254、鲁 （摇头）给你那个有什么用？四 哦，那一定是小针线盒。

255、鲁 （笑）差不多。

256、四 那您叫我打开吧。

257、（忙打开纸包）哦！妈！顶针！银顶针！爸，您看，您看！（给鲁贵看）。

258、贵 （随声说）好！好！四 这顶针太好看了，上面还镶着宝石。

259、贵 什么？（走两步，拿来细看）给我看看。

260、鲁 这是学校校长的太太送给我的。

261、校长丢了个要紧的钱包，叫我拾着了，还给他。

262、校长的太太就非要送给我东西，拿出一大堆小手饰叫我挑，送给我的女儿。

263、我就捡出这一件，拿来送给你，你看好不好？四 好，妈，我正要这个呢。

264、贵 咦，哼，（把顶针交给四凤）得了吧，这宝石是假的，你挑得真好。

265、四 （见着母亲特别欢喜说话，轻蔑地）哼，您呀，真宝石到了您的手里也是假的。

266、鲁 凤儿，不许这样跟爸爸说话。

267、四 （撒娇）妈您不知道，您不在这儿，爸爸就拿我一个人撒气，尽欺负我。

268、贵 （看不惯他妻女这样“乡气”，于是轻蔑地）你看你们这点穷相，走到大家公馆，不来看看人家的阔排场，尽在一边闲扯。

269、四凤，你先把你这两年的衣裳给你妈看看。

270、四 （白眼）妈不稀罕这个。

271、贵 你不也有点手饰么？你拿出来给你妈开开眼。

272、看看还是我对，还是把女儿关在家里对？鲁 （想鲁贵）我走的时候嘱咐过你，这两年写信的时候也总不断地提醒你，我说过我不愿意把我的女儿送到一个阔公馆，觉人家使唤。

273、你偏－－（忽然觉得这不是谈家事的地方，回头向四凤）你哥哥呢？四 不是在门房里等着我们么？贵 不是等着你们，人家等着见老爷呢。

274、（向鲁妈）去年我叫人跟你捎个信，告诉你大海也当了矿上的工头，那都是我在这而嘀咕上的。

275、四 （厌恶她父亲又表白自己的本领）爸爸，您看哥哥去吧。

276、他的脾气有点不好，怕他等急了，跟张爷刘爷们闹起来。

277、贵 真他妈的。

278、这孩子的狗脾气我倒忘了，（走向中门，回头）你们好好在这屋子里坐一会，别乱动，太太一会儿就下来。

279、〔鲁贵下。

280、母女见鲁贵走后，如同犯人望见看守走了一样，舒展地吐出一口气来。

281、母女二人相对默然地笑了一笑，刹那间，她们脸上又浮出欢欣，这次是由衷心升起来愉快的笑。

282、鲁 （伸出手来，向四凤）哦，孩子，让我看看你。

283、〔四凤走到母亲前，跪下。

284、四 妈，您不怪我吧？您不怪我这次没听您的话，跑到周公馆做事吧？鲁 不，不，做了就做了。

285、－－不过为什么这两年你一个字也不告诉我，我下车走到家里，才听见张大婶告诉我，说我的女儿在这儿。

286、四 妈，我怕您生气，我怕您难过，我不敢告诉您。

287、－－其实，妈，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，就是像我这样帮人，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。

288、鲁 不，你以为妈怕穷么？怕人家笑我们穷么？不，孩子，妈最知道认命，妈最看得开，不过，孩子，我怕你太年青，容易一阵子犯糊涂，妈受过苦，妈知道的。

289、你不懂，你不知道这世界太－－人的心太－－。

290、（叹一口气）好，我们先不提这个。

291、（站起来）这家的太太真怪！她要见我干什么？四 嗯，嗯，是啊（她的恐惧来了，但是她愿意向好的一面想）不，妈，这边太太没有多少朋友，她听说妈也会写字，念书，也许觉着很相近，所以想请妈来谈谈。

292、鲁 （不信地）哦？（慢慢看这屋子的摆设，指着有镜台的柜）这屋子倒是很雅致的。

293、就是家俱太旧了点。

294、这是－－？四 这是老爷用的红木书桌，现在做摆饰用了。

295、听说这是三十年前的老东西，老爷偏偏喜欢用，到哪儿带到哪儿。

296、鲁 那个（指着有镜台的柜）是什么？四 那也是件老东西，从前的第一个太太，就是大少爷的母亲，顶爱的东西。

297、您看，从前的家俱多笨哪。

298、鲁 咦，奇怪。

299、－－为什么窗户还关上呢？四 您也觉得奇怪不是？这是我们老爷的怪脾气，夏天反而要关窗户。

300、鲁 （回想）凤儿，这屋子我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。

301、四 （笑）真的？您大概是想我想的梦里到过这儿。

302、鲁 对了，梦似的。

303、－－奇怪，这地方怪得很，这地方忽然叫我想起了许多许多事情。

304、（低下头坐下）四 （慌）妈，您怎么脸上发白？您别是受了暑，我给您拿一杯冷水吧。

305、鲁 不，不是，你别去，－－我怕得很，这屋子有鬼怪！四 妈，您怎么啦？鲁 我怕得很，忽然我把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都想起来了，已经忘了许多年的人又在我心里转。

306、四凤，你摸摸我的手。

307、四 （摸鲁妈的手）冰凉，妈，您可别吓坏我。

308、我胆子小，妈，妈，－－这屋子从前可闹过鬼的！鲁 孩子，你别怕，妈不怎么样。

309、不过，四凤，我好像我的魂来过这儿似的。

310、四 妈，您别瞎说啦，您怎么来过？他们二十年前才搬到这儿北方来，那时候，您不是这在南方么？鲁 不，不，我来过。

311、这些家俱，我想不起来－－我在哪见过。

312、四 妈，您的眼不要直瞪瞪地望着，我怕。

313、鲁 别怕，孩子，别怕，孩子。

314、（声音愈低，她用力地想，她整个的人，缩，缩到记忆的最下层深处。

315、）四 妈，您看那个柜干什么？那就是从前死了的第一个太太的东西。

316、鲁 （突然低声颤颤地向四凤）凤儿，你去看，你去看，那柜子靠右第三个抽屉里，有没有一只小孩穿的绣花虎头鞋。

317、四 妈，您怎么拉？不要这样疑神疑鬼地。

318、鲁 凤儿，你去，你去看一看。

319、我心里有点怯，我有点走不动，你去！四 好我去看。

320、〔她有到柜前，拉开抽斗，看。

321、鲁 （急）有没有？四 没有，妈。

322、鲁 你看清楚了？四 没有，里面空空地就是些茶碗。

323、鲁 哦，那大概是我在做梦了。

324、四 （怜惜她的母亲）别多说话了，妈，静一静吧，妈，您在外受了委屈了，（落泪）从前，您不是这样神魂颠倒的。

325、可怜的妈呀。

326、（抱着她）好一点了么？鲁 不要紧的。

327、－－刚才我在门房听见这家里还有两位少爷？四 嗯！妈，都很好，都很和气的。

328、鲁 （自言自语地）不，我的女儿说什么也不能在这儿多呆。

329、不成。

330、不成。

331、四 妈，您说什么？这儿上上下下都待我很好。

332、妈，这里老爷太太向来不骂底下人，两位少爷都很和气的。

333、这周家不但是活着的人心好，就是死了的人样子也是挺厚道的。

334、鲁 周？这家里姓周？四 妈，您看您，您刚才不是问着周家的门进来的么？怎么会忘了？（笑）妈，我明白了，您还是路上受热了。

335、我先跟你拿着周家第一个太太的像片，给您看。

336、我再跟你拿点水来喝。

337、〔四凤在镜台上拿了像片过来，站在鲁妈背后，给她看。

338、鲁 （拿着像片，看）哦！（惊愕地说不出话来，手发颤。

339、）四 （站在鲁妈背后）您看她多好看，这就是大少爷的母亲，笑得多美，他们并说还有点像我呢。

340、可惜，她死了，要不然，－－（觉得鲁妈头向前倒）哦，妈，您怎么啦？您怎么？鲁 不，不，我头晕，我想喝水。

341、四 （慌，掐着鲁妈的手指，搓着她的头）妈，您到这边来！（扶鲁妈到一个大的沙发前，鲁妈手里还紧紧地拿着相片）妈，您在这儿躺一躺。

342、我跟您拿水去。

343、〔四凤由饭厅门忙跑下。

344、鲁 哦，天哪。

345、我是死了的人！这是真的么？这张相片？这些家俱？怎么会？－－哦，天底下地方大得很，怎么？熬过这几十年偏偏又把我这个可怜的孩子，放回到他－－他的家里？哦，好不公平的天哪！（哭泣）〔四凤拿水上，鲁妈忙擦眼泪。

346、四 （持水杯，向鲁妈）妈，您喝一口，不，再喝几口。

347、（鲁妈饮）好一点了么？鲁 嗯，好，好啦。

348、孩子，你现在就跟我回家。

349、四 （惊讶）妈，您怎么啦？〔由饭厅传出繁漪喊“四凤”的声音。

350、鲁 谁喊你？四 太太。

351、繁漪声 四凤！四 唉。

352、繁漪声 四凤，你来，老爷的雨衣你给放在哪儿啦？四 （喊）我就来。

353、（向鲁妈）您等一等，我就回来。

354、鲁 好，你去吧。

355、〔四凤下。

356、鲁妈周围望望，走到柜前，抚摸着她从前的家俱，低头沉思。

357、忽然听见屋外花园里走路的声音。

358、她转过身来，等候着。

359、〔鲁贵由中门上。

360、贵 四凤呢？鲁 这儿的太太叫了去啦。

361、贵 你回头告诉太太，说找着雨衣，老爷自己到这儿来穿，还要跟太太说几句话。

362、鲁 老爷要到这屋里来？贵 嗯，你告诉清楚了，别回头老爷来到这儿，太太不在，老头儿又发脾气了。

363、鲁 你跟太太说吧。

364、贵 这上上些些许多底下人都得我支派，我忙不开，我可不能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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